餐厅里很安静,沐则这句话响起时仿佛灼热起了一些温度, 沈夏时脸上缭绕起一丝红晕, 她安静的与沐则对视,身旁的人埋着头吃饭, 装作看不见这俩人。

沐则缓缓俯身过来, 低低说道:“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, 想亲你了。”

沈夏时从小到大脸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,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没脸没皮,很不解风情,现在遇见了沐则才知道, 那是自己还没被激发出来。

譬如现在,这男人一本正经的当着众人调戏着她,明明眼神里已经写满了所有的情绪,可神态却十分淡定从容, 倒显得她比较紧张。

沈夏时没吱声,低下头要开始吃饭,沐则抬手打了个响指,招了个服务员过来:“拿一包湿纸巾来。”

服务员很快把东西拿过来,沐则慢条斯理的撕开塑料袋, 修长的手指将一张湿纸巾摊开,然后拿起沈夏时的手轻轻擦拭,语气带了几分纵容:“那猫先让斩春带去检查一下身体, 等洗干净了给你送来, 你看看你, 手脏兮兮的就想吃饭?”

沈夏时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好友,大家伙怔愣的盯着他们俩,见沈夏时看过来,连忙埋下头快速的扒饭进嘴里,活像几个饿死鬼。

沐则把她的手擦干净,湿纸巾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,抬头看她一眼,散漫的声音磁性悦耳,甚至还透着几分玩味的打趣:“真挺糙。”

沈夏时一直觉得自己挺精致的,很不同意沐则这么说,更何况被男朋友说糙,哪个姑娘心里能好过。

她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,沐则挑了挑眉,侧头看她一眼,姑娘正用力的鼓捣碗里的白饭。沐则无奈的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,又夹了几块排骨放进碗里,剃了骨头后再挪到她的汤里,轻哄的捏她的耳垂:“不生气了,吃东西。”

沈夏时心里甜滋滋的,想笑又得硬生生憋住,低下头去喝汤时头发就从肩膀上滑了下来,她干脆从包里掏出一支笔,抬起两只胳膊把长发拢起,挽花似的转了几下手腕,再把笔插进头发里固定住,一个简单却慵懒的发髻垂在后颈,妖娆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婉约,倒让沐则盯着她多看了几眼。

一顿饭下来,他多半都在照顾沈夏时,忙着给她夹菜,自己倒没有吃多少,其余人吃好了就倒在一边上剔牙,看着沐则像伺候小孩儿似的伺候沈夏时,那模样就差一口一口的喂了。

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,外头的风裹着寒冷席卷而来,沈夏时那松松的发髻被风吹散,笔从头发里滑落砸在地上,啪嗒一声掉在地上,竟然摔得四分五裂,沈夏时正要弯下腰去捡,手机铃声就响起来。

电话是部长打来的,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,沉沉说道:“周桐死了。”

沈夏时怔了好一会儿,电话里部长有些担忧的喊她的名字,沐则也看着她这模样蹙起了眉,拿过她的电话问:“在哪里死的。”

部长听见这声音时微微愣神,反应过来后赶紧回话:“在她家,警方已经过去了,因为涉及金申鸿的案子,这事儿还得沈检察官负责,麻烦沐探长多照看她一下,夏夏心里肯定不舒服。”

“嗯。”

沐则的目光都在沈夏时那儿,也没注意部长之后说了些什么,匆匆挂断了电话,他抬手摩挲一下她冰凉的脸颊:“在她家出的事,我陪你去看看。”

沈夏时慢慢点头,除却脸色有些苍白,其他倒没有什么不同,车上也一言不发,看得沐则蹙紧了眉头,他很不想看见她这难过却拼命压抑的模样,太冷静太坚强,也太懂事,让他心里泛疼。

沐则把她圈进怀里,嗓音沉沉:“这不关你的事,不准你自责。”

沈夏时没说话,只把头藏进了沐则胸膛里。

她的确是自责的,如果不是她让周桐出庭作证,如果不是她把她圈入这场是非,她或许会活得好好的,就算生活不如意,能活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。

没一会儿,姑娘平静的声音从沐则怀里响起:“周桐是一个好姑娘,年纪轻轻就想给家里减轻负担,没想到会被金申鸿那样的畜牲毁了一辈子。她不止一次的打电话来感谢我帮她找到了新工作,也不止一次的打电话告诉我她很害怕,我很后悔没有多安慰她几句,很后悔没有经常去看看她,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。”

“你不是!”沐则压低声音怒斥,胸腔也因为生气和担心剧烈起伏着,他对她副这模样简直极不喜欢。

沈夏时见过太多生死和大悲大喜了,她生性随性却重情重义,没办法把死亡看淡,可也不喜欢大哭大闹,偏偏是她这副平静的模样才最是戳心,看得一车的人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。

她没再说话,等到了周桐家,沐则也还在车上紧紧抱着她,沈夏时推了推:“我们下去吧。”

“不准去了。”他态度强硬。

沈夏时仰起头看他一眼,蹙起眉:“怎么了?”

沐则忽然将打开的车门砰的关上,吓得周围的人一个颤栗,他死死勒住她的腰,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戾气,有几分吓人:“这份工作别干了,跟我回家。”

沈夏时知道他担心自己,软下了声音:“我们不能这样,太不负责了,更何况你现在也是一位探长了。”

“你他妈以为老子稀罕当这个探长,老子只是稀罕你!”

沈夏时鼻子一酸,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嘟囔一声:“我挺喜欢我的工作的。”

“还喜欢?”沐则心里一气,手下的力道却很轻,搂着人放在怀里,语气也不太好:“你看看你那副模样,人明明不是你杀的,你偏偏还自责成这样,往后再有什么事儿发生,你是不是得气死我!”

沈夏时仰头看他一眼:“这人都有七情六欲嘛,我也就是自责一下。”

“不准!”

她吓得脖子一缩:“我不自责了行吧,你让我下去看看周桐的尸体。”

见她还乱动,一副要从他怀里下去的模样,沐则气不打一处来,红着眼眶咬住她的双唇:“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,你一不开心,老子就难受。”

沐则就像一只崩溃的狮子,需要人耐心的安抚,沈夏时慢慢回吻他,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拍,直到沐则离开她的唇舌后,她才抬手拉住他的衣襟,平静的看着他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好一个检察官吗?”
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沐则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,呼吸还有些粗重。

沈夏时窝进他怀里,手臂伸进他大衣里头抱住他的腰:“不可否认,我一直都想报复安博贺,哪怕到现在也是,不过以前的我太过执着于和安博贺抗衡,接到的案子几乎不曾用心对待。我第一次站在法庭上的时候很意气风发,我看着被告人和辩护律师,看着旁听席上的安博贺,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里,可最后我败诉了,犯人被无罪释放,被害人第二天就惨死家中。”

“后来我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,可这三天三夜里我没有一分钟是睡着的,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我所有的司法书搬出来重新看了一遍,而且重新着手调查过去我不曾放在心上的案子。我走遍大街小巷,解开一个一个的真相,在法庭上冰冷的说着无期徒刑或是死刑,但这些都不是我认为的检察官。”

沐则看着她,哑声问道:“所以你认为什么才是检察官。”

沈夏时别过头,看着车窗外周桐家进进出出的警察,轻轻叹出一口气:“尊重生命。”

沐则一愣,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更加灼热。

话已至此,他没有办法再阻止她去做自己认定的事,沐则慢慢松开紧勒在她腰间的手,打开一旁的车门把她从车上抱下来,他站在她面前,眼神温柔的凝视着她:“自责不要太久,我会心疼。”

沈夏时冲他扬起一个笑容,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,沐则盯着她笔直纤瘦的背影有些出神,这样一个宝藏般的姑娘,真是越了解,越让他深爱。

正如她所说的,她尊重生命,所以努力去处理好每一个案子,绝不辜负正义,也绝不放过罪恶,沐则多少年没有动容过了,可因为沈夏时刚刚这一番话,竟然让他破天荒的想要去做一个好人。

他自嘲的轻笑一声,继而抬起脚向前面的身影走去。

沈夏时从外头进来的时候,屋里早已经围满了警察,陈帛见她来,蹙眉说道:“你还是不要看尸体了,死壮奇惨,怕你受不了。”

沈夏时淡笑:“有什么受不了的,又不是没见过尸体,我过去看看。”

她的手被人突然拉住,回头看去是沐则,自从他进屋,一群警察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交谈,不时偷偷看他一眼,很好奇大名鼎鼎的沐大爷为什么会突然帮着检察院查案了。

沐则牵起沈夏时的手:“我陪你去。”

她点点头,本想挣来他的手,沐则却握得更紧了一些:“想呆在这里就乖一些。”

这样一来沈夏时也就由他去了。

周桐的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住,她的家里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,看来犯人作案十分果决快速,甚至是经验老道。

姜昕替她掀开了白布,沈夏时看见尸体那一刹那脸色果然苍白了不少。

周桐的双眼被挖,舌头被剪,脸上的面皮被人整块剥了下去,脸上完全已经血肉模糊,她胸口被人捅了数刀,死壮非常惨。

不少警察已经跑去了一旁干呕,沈夏时的眼帘上突然罩上一只修长的手,沐则站在她身后抱住她,嗓音极轻:“看过了就出去吧,怕你晚上做噩梦。”

往外走了几步,沈夏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,试探的喊了一声:“同学。”

那人回过头,果然是上次金申鸿庭审时做假证的女生,她看见沈夏时的时候脸上神色十分复杂,站在原地几秒后拔腿就跑,沐则让许岑去追,没多久就追了回来。

沈夏时看着她:“你跑什么?”

“我很害怕。”她不敢抬头看人,两只手紧紧的攥着书包带,身体还瑟缩着。

“别怕。”沈夏时声音温柔,她拉住对方的手腕时,对方明显颤抖了一下。

沈夏时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蒋…蒋桃。”